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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长长的玫瑰花圃,在僻静的角落找了一个面朝大海的长椅坐下。海面上起了一层薄雾,遮住了海天分界线。浮在云雾里的小岛随着薄雾的轻缓飘移不断变换着景致,如梦似幻,犹如仙境一般。我望着海面发了一会儿呆,要是能生活在仙境里该有多好,无忧无虑。可神仙真的无忧无虑吗?他们要是结了婚,保不准也有婚姻的烦恼。要想无忧无虑,只好不结婚了。可不结婚就能保证无忧无虑?
“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没等他回答,我继续说:“这几年我经常想这个问题。在贫困年代,婚姻可以给生儿育女提供个稳定的环境,男耕女织分工合作可以降低生活成本,还方便满足性需求。也就是说,过去婚姻主要是个经济合作社,以最低成本来满足人的基本生理需求。可现在,社会条件大不相同了,好多人早已跳过基本需求那一层次了。对于收入丰厚的人,即便没有婚姻,生理需求也都可以得到满足。不但吃喝不愁,性需求也不难解决,就连生孩子都不再需要婚姻。贫困年代刺激人结婚的动力不复存在了。既然随处可以买到牛奶,又不差牛奶钱,为什么还要养头奶牛在家呢?”
“这几年我也经常想这个问题。”他笑了一下,“可惜当年该想时没想。从小看着身边人长大了都结婚,自然而然地以为结婚是条必走的路。来美国后才意识到还有其他路可走。我有好几个同学和同事都说这辈子不打算结婚。结婚变成了选修课,而不再是必修课。既然如此,那就得好好想想我要不要选这门课。独身和结婚,这两种生活方式哪个更适合我?独身意味着一个人单打独斗但自由自在。结婚则是跟另一个人签订协议,结成同盟,彼此承诺,愿意把双方绑在一起,愿意让对方分享自己的一切,也愿意分担对方的忧愁痛苦。”
我插进一句,“你这话可别让刚才那对新婚夫妇听到了。什么签订协议呀,同盟呀,说得跟做买卖似的。大家更喜欢因爱而结婚。”
“结婚证书不就是一份儿合同吗?”
“不能说不是合同,可这么说就是别扭,没人爱听。哎,你不觉得滑稽吗?为了爱而结盟签约,可这合同最多只能保护财产,却保护不了爱。”
“又瞎打岔,谁说结盟都是为了爱了?爱不一定是结婚的目标,也不一定是结婚的动力,但它是最好的粘合剂。感情好又彼此信任的两个人才有可能结成强有力的同盟,才比单打独斗更有优势。我觉着,没有粘合剂,还不如独身。”他顿住,观察我的表情。我没吭声。
他接着说:“你上午说,人人都想过好日子,只不过各有各的道儿。有人的道儿是独身,我觉着我的道儿是结婚。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想结婚,但我喜欢婚姻这种生活方式。我喜欢有个家的感觉,希望有个人相依相伴。我想过简单平稳的生活。与其天天琢磨着到处买牛奶,我更想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工作上。我们那工作,你也知道,一周至少要干八、九十个小时,上百个小时是家常便饭,真忙起来,连觉都没的睡,哪儿有闲功夫扯别的?哦,要是家里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就更理想了。我相信,这条道儿能把我引到罗马去。”
“这条道儿可没那么平坦好走,一路上荆棘密布,你不能只看利的一面,不考虑弊的一面。”
“利和弊?我更喜欢说权益和责任。”
“差不多。你觉得责任是什么?”
“首要的是忠诚和不离不弃。”
我的心猛跳起来,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迎上我的目光,“我以前在这方面没做好。那时候好似什么都明白,但其实并不真的明白。所以你看,举行个婚礼还是有用的。像他们这样在教堂里郑重宣誓,至少从一开始就清楚婚姻的承诺是什么。”“你不觉得责任是一种让人难受的束缚吗?自由自在多好,随心而为,随性而为,何苦要把自己捆绑住呢?”
“的确是一种束缚,但束缚也有好处,会给人带来稳定踏实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而且,承担责任能增加生命的质感,让人感觉活得更有价值。多看这些好处,就不觉得难受了。”
我忍不住点头,“是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嘛。没有了责任和道义的束缚,生命便像浮在空中,轻飘飘的,让人难以承受。可惜啊,没人喜欢负重,大家都想追求轻松。”
“人天性懒惰,所以我们要不断地跟惰性做斗争。”说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当年不知道哪个某某人跑来对我说,嗨,你知道什么叫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吗?就是女人都喜欢压在身上的男人沉甸甸的,轻飘飘的不过瘾。”
我也笑了,“瞎说。我明明说的是:男人都喜欢压在身上的女人沉甸甸的,轻飘飘的不过瘾。谁叫你那时候总说我快吃成了一个小猪呢。”
我把脸转向大海,盯着波光中缓缓移动的两条白色帆船,“人要是能像船一样该有多好,想到海上漂就自由自在地去漂,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漂累了呢,就回安全宁静的避风港歇着。可惜呀,要是选择了婚姻这个港湾,就失去了漂的自由。要是想自由地漂呢,就不可能有个安宁的港湾随时恭候,人只能在漂和靠中间选一个。”
“所以结婚前要先弄清楚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看重安稳就结婚,热爱自由就保持独身。”
“人对自己的认知有多少呢?怎么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看重的呢?尤其是年轻人。结婚时以为自己更喜欢港湾,可过上几年后很可能发现港湾太枯燥,束缚太沉重,还是独身的自由才是自己更想要的。就像选择了鱼,等把鱼吃了一半后才明白熊掌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发现选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一条路就是了。发现独身生活不适合自己的,就结婚好了;发现婚姻生活不适合自己的,就离婚好了。”
“哪有说的那么容易?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发现走错了路,改换道路倒也无可厚非。可总有人既想占着港湾,又惦记偷偷溜出去漂一漂。”我有点激动,毕竟这个话题触动了我心里的敏感地带。不过还好,我没有生气。我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就像在讨论普通社会问题一样。
“这是贪婪,”他肯定地说:“不是自我认知问题。”
“谁不贪婪?人还不是都想同时霸着鱼和熊掌。”
他立刻回道:“想想无所谓,不付诸行动就行。真的两样都去抓,是要付出代价的。责任和权利相伴而生,不能只要权利带来的好处,而不承担相关的责任义务。明白这些的话,就不会纵容自己贪婪了。”他停顿住,把脸转向我,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地说,“这几年我想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这辈子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得到的同时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所以,该是自己的东西要努力去争取,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碰。不仅仅在婚姻中,做什么都是这样的。这就是人生规则。想活好,必须要守规则。我曾因违规而受到严厉的惩罚。惨痛的教训,我会记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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