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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凄惨大姑 悄然离世8（第1页）

文夕从电话亭里走出来，一阵风吹来她收紧衣服，道路两旁的长青树木依旧是那样的郁郁葱葱，四季的变换仿佛被两旁的大树给迷惑，猛然间已到深秋。城里到处是冰冷的建筑，看不到麦田，看不到油菜花，看不到沉甸甸的稻穗，看不到白雪皑皑的山林。四季已经不能从四周的景物看出来，只看到人们身上的衣服由多变少，再由少变多，才知又是一年。

回到宿舍的文夕，一头栽倒在她的床上，呆呆的看着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室友们。发了工资的她们，已经到街上洗劫了一场，现在她们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她们照着城里最时兴的样子装扮一番，她们无论如何装扮，都掩盖不了那一身的乡土气，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一群打工妹。文夕起身拿起了床边的一本书看起来，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在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她需要保住内心仅剩得一点傲娇。

夜深人静，宿舍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呼噜声。

“文夕，你能不能快点啊？手上的东西很重的。”文朝皱着眉头说。

“你怎么不叫姐啦！”文夕打趣道。

“我现在可比你大我都高三你才高二，你该叫我声学长吧！”文朝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快走吧！”文朝催道。

学校还是那样的熟悉，教室、宿舍、操场、老师，什么都没有变，唯独同学变了，文夕独自一人坐在空位上，没有同桌。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讲者，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而文夕正手握着螺丝刀卖力的打着螺丝。转眼老师发下了张数学试卷，文夕看着，脑袋里一片空白，煦星朝她走来，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说：“上课不要开小差。”文夕这才发现手里拿着把螺丝刀，她想将它扔掉，螺丝刀就像沾在手上，扔也扔不掉，煦星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同桌，直接起身离开位置，文夕就这么看着他消失在教室里。螺丝刀依旧在她的手里不停的转动着，她挣扎的喊叫出来。她醒了，宿舍里黑洞洞，除了些呼噜声外，便没了其他的声音。

文夕睁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宿舍，刚刚的梦是那样的真实，真实的让人感到害怕，离开学校这么久了，很多的东西都忘了，文夕开始努力回想同学的名字和样貌，可是能记起的已经寥寥无几，他们的名字已经被现在的工友们所替代。“闻煦星”文夕轻喃着这个名字，她记得他，那段青葱美好的岁月岂是能轻易忘记的。可是他们的人生早就不再一条轨道上了，此生怕是都不会再有交集，文夕想到这不免又觉得有点哀伤。

煦星的事在文夕的心里没呆上几天就过去了，赤裸裸的现在摆在那，任她也不愿多想，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好几年。随着假期的到来，文夕再踏上了回家的路。她靠窗坐着，两眼看向窗外，她喜欢窗外的一切，四年家乡的变化并不大，路上的一切都还能记得。汽车驶过了一个路口，文夕看到了那条通往高中校园的小道，小道两边的建筑一点也没变，高中的那一年里为了省钱，她都是和文朝徒步走进去的，现在每次回家她总能看见那条小道，总能想起那一次的逆行，她拖着行李哭着向外走着，迎面走来的同学都给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她低下了头就这么一直往外走着，一直走到了现在······

“今年的天好啊，家里那油菜长的可好了。”一个男人人喊话道，文夕将目光收回车内。

“谁说不是，你现在闲时在哪干活呢？”并排坐着的男人回道。

“就在家门口干呢，钱少，但好歹能顾着家。”

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像似在那喊话，生怕对方听不见，整车的人都在听他们说话，偶尔还会有个旁人插上一嘴，声音也似他们这般的大。农村人整日和那空旷的田野打交道，他们劳作时经常隔着田地里与对方攀谈，现在他们怕还以为在田里呢？司机受不住，朝车里嚷嚷道：“公共场所，说话轻点。”那两人似乎没意识到是说自己，依旧在那高谈着。“说你们俩呢？”司机用手指向了他俩，两人才知道是在说他们，朝着那司机点头哈腰的笑了笑，把嘴给闭上，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所以干脆不说。文夕看着两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的大糙汉子，一头浓密的黑发，满脸的褶子，他们都很瘦，没有城里人的啤酒肚和游泳圈，强壮的手臂上青筋暴涨在那，粗大的手指正交错在一起，像是不知往哪搁似的，露在外的皮肤早已晒成古铜色。这让文夕想起父亲，她好久都没有看到父亲，一家四口现在已经流落四方，只有过年才能聚在一起见上一面。车停了，一群人挤上了车，文夕起身将座位让给了一个同母亲年岁差不多的妇人，她手扶着栏杆一直站道差不多下车，那妇人要下车了，又把文夕按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没多久文夕也下车了。

小道上显得格外得安静，路上没一个闲人，文夕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哀乐声，很快又停了，她不知道是谁家的人走了。到了家，大门锁着，灶屋的门却是掩着的，她进屋喝了口水，嘴里喝着眼睛却在打量家中的一切，房子是越来越破，黄沙粉成的墙皮掉了一块又一块，屋檐下的竹制水槽已经腐烂，木窗上的绿漆早就脱落了差不多，只剩了点零星的绿色挂在上面，青石板盖的屋顶上几束光穿透进了屋子，闪亮的光点落在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板上。哀乐再次响起，这回的声音听的是那样的清晰，文夕这才想到母亲肯定是去帮忙了，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只要是丧事，无论这家人地位的尊卑贵贱，每家都得有人去帮忙。她出了灶屋将门重新掩起，顺着哀乐的声音，一直走到了大姑家。

芦苇栅栏的院里摆了一排白色的花圈，苍白无力的颜色，让这院子显得更加的凄凉。黑色大棚下摆放着五六张的大圆桌子，厨师在那忙乎着配菜，几个配菜工的刀在案板上飞快的舞动着，嘈杂声，碰撞声，偶尔发出的一些不合时宜得笑声和这哀乐和在了一起，村里闲着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文夕穿过人群，走到屋子门前，她被拦住了，旁边的大妈认得她，将她拉到一边，给她带上了黑袖章。文夕看着眼前这所破败的房子，黄土垒成的墙壁已经是千疮百孔，坑坑洼洼的像一脸麻子，屋檐下的接水漕早已掉落下来，也没再装上，青石板盖得屋顶上铺了层稻草，这样得屋子村里人一般都是拿来当猪圈用的，只是这个更大，更高而已。文夕走进灵堂，大家伙都朝着门口看去，在灵堂里忙活的清芳见女儿回来了，连忙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教女儿给死者行了礼，大姑的儿子给文夕回了个礼表示感谢。

文夕跟着母亲走到了大姑的棺材旁，文夕低头看见一具干瘪的尸体趟在里面，她不敢相信那是大姑，她记得大姑很胖很高，身材如男人般厚实，可眼前的大姑，像是一具包着皮的骷髅，让有些害怕，这是文夕第一次看到死人，这一眼在她的心里久久不能磨灭，她拉着母亲走了出去。

“不是明天才是假期吗，怎么提前回来了？”清芳向女儿询问道。

“厂里不忙，我又多请了一天假，爸没回来。”文夕说道。

“没，他们三兄妹都没回，你爸让我帮他们代送了花圈，哎，不是一个娘生的，总是不亲的。”清芳说到这，不免有些难过。

“哦”文夕轻轻哦了一声，她不熟悉大伯和小姑，只知道他们有钱，可也只是他们有钱。

“你大姑可怜啊，活着的时候可怜，死的时候还是那样的可怜，三个孩子不争气你说能怎么办，就着吹号的还是你爷爷出钱请的。”清芳越说越觉得伤心。

大姑是文夕所有亲人里过的最苦的，人都说女人一生可以有两次机会，一个是生到好人家，一个是嫁到好人家，可她一个也没沾到。大姑9岁那年母亲便去世了，长姐如母，她开始照顾着两个妹妹，一年后老爷子又续了弦，三个弟弟妹妹接连出生在了这个家里，就这样十岁的大姑没再上学，成了家里的劳力，照顾着一群弟弟妹妹们。十八岁那年，老爷子跟一个外地人赌博，那人不赌钱，非要用他的手来堵老爷子的女儿，老爷子年轻气盛，自认为牌打的一流，老爷子并不想要那人的手，可心中的那口气得发，所以老爷子同意了，结果老爷子输了，老爷子第一次因为输了在那拍桌子，可是怎么办呢？世上有一种债是不能欠的，那便是赌债，愿赌服输，大姑就这样跟着那个素不相识的汉子走了。汉子穷的连坐车的钱都没有，爬山涉水的走了两个多月，才到地方，大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的人还住着茅草棚，一座高过一座的高山将这个村庄团团围住了，贫瘠而稀少的土地上，熙熙攘攘的长着些庄稼，山上稀疏的长着些树木和竹子，有的干脆光秃秃的只有岩石。大姑哭了绝望的哭了，可又能怎样她还得老老实实的在这呆着，这里太穷了，一天连一顿米饭都吃不上，往往都是到山上采野菜和野果吃，仅有的一小片土地上也种不出什么吃食，让她最难过的是他嫁的汉子是个十足的懒汉，大姑哪怕使完全身的力气，也填不饱她那干瘪的肚子，日子是一日比一日的难熬。

三个月后大姑再也忍不住了，揣着几日来省下来的几个窝窝头借着摘野菜的时间她跑了。一座一座的大山都是要翻过去的，比起饥饿来说，豺狼虎豹已经不可怕了。她每天都朝着家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问，一路又讨要些吃的，没地住，有人愿意收留她便在柴房窝一宿，不让住，她便在人家院子里窝一宿，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才走到家。到家门口她就跪在那嚎啕大哭，她能不哭吗？所有得苦难在到家的那一刻得到了宣泄，弟弟妹妹们吓的往屋里跑，“爹，有个乞丐在门口哭。”老爷子从屋里跑了出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乞丐，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女儿，大姑都瘦脱了相，五官在脸上显的那样的突兀，让人不忍直视，露在外的脚趾上新血包裹着旧血结成了厚厚的痂子，衣服早就被山上的荆棘钩扯得破烂不堪。老爷子的泪水都在眼眶子里打转了，将女儿带回了屋里，那个时候都穷啊，老爷子家也过着青黄不接的日子，但好歹能把肚子给填饱！大姑在家呆了几天，老爷子认死理，便又要将她赶回去，是别人家的人了便不可能再回来。好在那汉子跟着后面追来了，老爷子不忍女儿再回那个穷的揭不开锅的地方，便走人情在村里给女儿女婿谋求了一个安生之地。地有了，没钱买砖，最后只能用黄泥土垒了厚厚的墙壁，借钱弄了些青石板和木料总算是个家。然而最让人讽刺的是新家落成当晚，那外地汉子在醉酒中说，他是如何出老千赢了老爷子的。老爷子听了当场就想把那新屋给砸了，可看着挺着肚子的女儿，只能在那唉声叹气。

以后的日子大姑过的很惨，汉子从一个懒鬼变成酒鬼，一日三顿都不离酒，这家仿佛不是他的似的，挣点钱便也就喝到肚子里，吵架打架那更是没完没了，大姑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在地里干活，楞是一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可惜没钱，也没人管，三孩子小学都没上完便就没再上学了。大儿子成家了，这三间破泥巴房，分成了两半。前几年汉子病了，没钱去医院在家熬了三个月后走了。另两个儿子吵嚷房间挤，大姑便搬到了灶屋里住，从那以后她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谁也不顾了，只顾自己活着了，她开始喝起酒来了，和她死去的老汉一样一日三顿，饭桌上渐渐的没了饭菜，只能用那筷子在酱油碗里沾沾，过着酒喝。酒让她整日醉熏熏的，生活太糟糕了，她愿意这样醉醺醺的过着，醉了烦恼就没了。

清芳看女儿一直楞在那，便说道：“你大姑这一辈子，什么罪都让她受了，希望她下辈子能过好点，走吧，进去给你大姑折点元宝，好让她在下面不再挨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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