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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盖上,跟父亲永别了。我用力捶着棺材,多希望父亲能走出来,冲我笑,跟我吵,和我闹。
我喊着:爸爸,爸爸。可这次他不会再听到,也不会再回答我了。
8月2.号的上午,我们到了父亲的坟地,棺材被吊进挖好的土坑。看着棺材缓缓落地,想起一句话:人的死亡有三层,第一层是他停止呼吸时,生物意义上的死亡。第二层是他下葬时,家人跟他做最后告别,他社会属性死亡。第三层是最后一个了解他的人彻底忘记他,他才真正死去。我们不会忘记父亲,在我心里他依然没有死。
父亲是土葬,看着黄土飞扬落在棺材上,想到几天后,父亲身体腐烂,就很心痛。想到他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外,就很心痛。以后刮风下雨,漫长黑夜,父亲一个人在这里,就很心痛。但我没了哭喊的力气,泪水流干,撕心裂肺。
父亲下葬的第二天,很想他,想到他心里就觉得委屈。一个人来到父亲坟前,没有嘈杂人群,没有习俗规矩,终于能安安静静的跟父亲待会了。点了支烟,放在父亲坟头,自己也点了支,和父亲抽着烟,说会话。还没张开口,泪水先流了出来,任凭自己哭个够。
父亲会看到我吗?能听到我说的话吗?他在坟里,我在坟外,一口棺材,几层黄土,我们阴阳相隔。
小时候,跟父亲探讨死亡,对父亲说,人死了后,不能喘气,该多难受。父亲随声附和,是啊,不能喘气了,多难受啊。爸,你不能喘气了,很难受吧,可我心里也很难受。
父亲走后,揭晓了一些疑惑。小时候祖奶奶去世,爷爷们哭的鼻涕一把,当时疑惑,人哭了流眼泪,为什么还流鼻涕?父亲去世,我哭出了鼻涕,才知道人悲痛到极点,哭的时候,会流出眼泪和鼻涕。
爷爷去世时,我读高一,送殡下葬后要赶回学校,父亲从屋里追出,声音沙哑的说,回去上学吗,钱够不够花,给你些钱吧。那时好奇,为什么父亲声音沙哑,人能把嗓子哭哑?首到父亲死了,我把嗓子哭哑,哭不出声来,才知道撕心裂肺的哭嚎,真能把嗓子哭哑。
以前对故乡的理解,是从小长大,生我养我的地方。年龄越来越大,见识越来越多,故乡越来越不喜欢。这里贫穷落后,愚昧无知,思想封建,说三道西,指指点点。
总想离开这,脱离故乡,没有任何留恋牵挂。父亲走后,对故乡变了理解,祖祖辈辈埋在这里,我的父亲埋在这,从此对故乡有了牵挂。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是自己的根,父亲埋在这,我的半条命也埋在了这。
父亲1968出生,是家中长子,从小懂事,孝顺父母,疼爱兄妹,刻苦学习。都不上学的年代,他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高考后没再上大学。父亲曾多次跟我说,他就差一分,差一分就能上大学,让他再复读一年,绝对能考上。每次父亲说完,都会叹一口气,我知道,他觉得遗憾和惋惜。
其实,就算他考上大学,家里也无力供他上学。姑姑曾说,她上完小学升初中,家里拿不出钱交学费,姑姑因此辍学,家庭贫穷可见一斑。
奶奶曾说,父亲小时候学习很用功,奶奶夜里睡完半觉醒来,父亲依旧点着煤油灯,趴在窗台上看书。
高中毕业,父亲作为长子,不得不挣钱养家。后来报考武警,通过了各项考试,县里武装部都来了人,跑到家里测量父亲的身体指标,全部合格。那时家里穷,没有钱去送礼,连顿饭都没请面试官吃。父亲的名额被录取后,别人顶着他的名额入伍,父亲又错失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1991年,父亲和母亲结婚,第二年生下我。父母结婚时家里更穷,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新婚后的父亲母亲,六口人挤在西间土房。后来分家,父亲和母亲借了钱,买了西间土房,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原有的西间土房,应该兄弟二人平分,父亲和母亲谦让给了兄弟。
母亲回忆,那时刚嫁过来,一穷二白,爷爷家欠了一屁股债。庄稼收成不好,烧火做饭的柴火都没有。姥姥家的条件好点,常常接济我们,姥爷赶着一头大骡子,往我们家送吃的,拉柴火。
小时候的确有那么一段记忆,经常盼着姥爷来,那驾大马车上有吃的,用的,还有柴火。
分家搬出来后,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没钱买。姥爷来我家后,看到母亲父亲,居然端着碗坐在炕上吃饭。姥爷心疼闺女,驾着马车跑到镇上,买了个吃饭的小木桌。时至今日,小木桌毫无用处,但母亲舍不得丢掉。
父亲和母亲任劳任怨,辛辛苦苦的种地,做小买卖,日子渐渐好起来。母亲是个很能干的人,嫁过来不嫌父亲穷,跟着父亲省吃俭用,吃苦挣钱。父亲对我说过,家庭条件的改变,多亏了母亲。
伴随着我长大,父母还清了外债,日子开始富裕。母亲回忆说,日子好了后,再也没跟别人借过钱,反而别人来我们家借钱接济。一个爷爷的兄弟父亲有七个,这七个兄弟,都从我们家借过钱,父亲母亲都帮过这七个兄弟。
我刚会走路时,父亲在村上的小学,当了几年代课老师,一个月给两百块钱工资,这点钱都不够给我买吃的。后来父亲有转正的机会,得拿出几千块钱去县里学习培训,回来就能转正。
那时家里刚还完了债,拿不出钱,父亲又错失了这次机会,也许命运早己注定,他这辈子就得种地。
其他的人,绝大多数交了钱,参加完学习培训,如今早己是正式教师,年纪大点的退休了,退休金一个月几千块。如果那时父亲交了钱,转了正,他现在至少是个小学教师,可能不会死去,可能我们家会过的更好。
命运喜欢捉弄人,发生什么,怎样结局,都说不准。
儿时的记忆,为了谋生,父亲做过很多小买卖。夏天卖菜、卖水果,到了冬天过年就卖春联,去地里搂草,做刷子,在石家庄做刷子批发,还赶集卖过一元一件小商品。后来去县里餐具厂当业务员,在北京,沈阳,唐山,秦皇岛跑业务,赚了不少钱。
餐具厂不景气,后来只做出口,关闭内销,父亲失业。之后又去酒厂当工人,酒厂也不景气,不久后父亲又失业,又去了别的厂子当工人。
2..8年,家里盖了新的砖瓦房,2..9年,一家西口搬了新家,新家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父亲是个不安现状的人,这点基因也流淌在我的血液。在工厂上班挣不到多少钱,父亲从工厂里出来,借着门口的空地,自己创业,养殖山羊。
2.15年,我己经毕业在北京工作,表弟给我发消息,大姨夫买了好多羊。我才知道,父亲开始养羊了。
父亲养羊的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刚开始时,家人们不支持,母亲最先反对。我虽然默许,但想到别人会说,我爹是放羊的,觉得丢面子。对家里的事,对父亲养羊,觉得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父亲想做什么,我可以不支持,但不能反对。对自己想过的生活,每个人都有选择权,更何况,他是我最亲近的父亲。
2.2.年秋
北京金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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