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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池中物,与我亦不同。”曹宁瞥了绮罗一眼,平淡说道,“我想毁掉这个世界,可他……”
“他想如何?”
“他想颠覆这个世界。”
四下无声,凉风簌簌,直吹的绮罗背脊发凉。她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此话怎讲。”
“并没有什么证据,他未曾告诉过我什么,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自己感觉罢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曹宁道。
他轻吸了一口气,似是胸口发痛,只得作罢:“你这一刀真是狠……但你也该发现了,伤口在慢慢愈合呢。”
“那人做出来的人,都是不死的吗?”绮罗想了想问道。
“非也,只有我是如此。”曹宁道,“他做出来的东西也并非全都完美,大多数还是次品,只有我像正常人一样能够生长,能自愈。我从他手下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我是所有实验品中最完美的那个。”
即便被切断了心脉,也仍旧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能够自愈,的确是……完美。
“呵,这么说的话,还得亏我出来看看你了。要是我再耽搁一会,你心脉复原了,岂不是就跑了?”绮罗先是一愣,而后惊讶道。她揉了揉脑袋,颇为无奈,“你这人真麻烦。”
“跑了你也会再抓我一次么?”
“自然。”绮罗不假思索地道,“你这么偏执,回过头来再杀上山怎么办?你以杀人为道,我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啧,真是好笑了,你这腔调可一点都不像个妖女,倒像是那些个正派的走狗。怎么,在正派被关的久了,已经被驯服了么?”
“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善也好,恶也好,都是我的事,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绮罗不以为然地道,“的确,山里面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招我喜欢,可是玲玲招我喜欢,大娘也让我喜欢。哪怕这群人里面只有这么一两个招我喜欢的,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顿了顿,又轻声地补充道:“我赢了你,或许靠的是弱肉强食的正义,但我更喜欢的是……这人间的道理。”
“人间的道理么……”曹宁嘲讽地笑了,“这话从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嘴里说出来,可真滑稽。”
“也许吧。”绮罗也无奈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发。
“所以,你要拿我怎么办?”
“我带你走好了。”绮罗说道,“我会先去一趟北疆,然后回屠龙宫去,把你交给屠龙宫主。他是天底下最无情无私的人,你该如何,由他来决断最好不过了。”
曹宁轻笑一声,不置予否:“他能杀死我?”
“我不知道。”绮罗这么说着,顿了顿又道,“但很少有事情能难到他。”
曹宁又不说话了,今晚的对话似乎频频陷入了死局。绮罗摇头晃脑了半天,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喂,你干嘛跟我说这么多?说这么多……我可没有口水钱给你。”
曹宁从鼻孔里轻哼出一个不明不白地音来,嗤道:“约莫是看你有些傻吧。”
绮罗:“……”
然而,还没等她炸毛,曹宁就又开口了。
“喂……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你还听吗?”他轻声地说道,眼皮轻轻地耷拉下去了,像是个要入睡的孩子,“……我好久,好久都没跟人这样说过话了。”
这一次,倒不像是玩笑话。语气里没有不阴不阳的嘲讽,只有疲累至极的吐息。
天上偶尔飘过的薄云遮了月亮,片刻之后又被微风吹的散去。他半阖的眸子里映出着两汪破碎的明亮。
“在听呢,你说。”绮罗也在曹宁身畔躺下来了,仰望着天上零星的星子,淡淡地说道。
曹宁就真的开始说了,一句一句,想到哪说到哪。那种平淡的语气,让人听着,觉得他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是自己的上一辈子。
曾经拼命地想要忘记那些事情,越想忘就越忘不掉。或许,放任那些记忆在脑中千百遍地沉没浮现,在疯狂的挣扎和压抑中归于平静之后,就真的可以像是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一般,自欺欺人,冷眼旁观了。
可终究不算是忘掉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死的那一天傍晚,山崖上的太阳也同今晚的月亮一般圆,只不过红的像血一样。自此以后,我就害怕起了黄昏。
他说,我也有父亲。娘走的早,我儿时的印象里就只有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常常憨笑着揉我的头发。可是饥荒爆发之后,他带着我四处讨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顾一切地从别人那里抢来半个脏馒头,流着眼泪捧到我面前的样子,狰狞又惶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吧,身体被拼凑回去,灵魂被再次注入的过程,真的好痛啊。我在那个小院子里呆了十几年,都没什么人来跟我说话。我常常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摆弄那些尸体、傀儡、灵符。
他说,我真的很恨那个救了我的人。就是因为他,我才不生不死,日复一日地担惊受怕。
他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个院子里逃出来啊。可是逃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世上的人,每一张面孔都会让我想起来那个血染的落日黄昏。我看着着所有人的面孔,只觉得凶恶可憎,处处虚伪。他们朝我笑着,可我能看到他们皮囊下腥臭的獠牙。
他说,我厌恶他们,憎恨他们,我只好杀、杀、杀……可是我每杀一个人,心中便会多一分惶恐,多一分莫名。我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这世间所有的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像是镜子一般,也映出了,我的样子啊……
断断续续的絮语散在夜风习习里,散在明月当空下。曹宁似是睡去了,绮罗也觉得意识渐渐地模糊。
因着这份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心中起了念头,还是当真在迷糊入睡前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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