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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珪辞职甚力,泰定帝尚是未允,只命养病西山,并加封蔡国公,知经筵事,别刻蔡国公印作为特赐。不听良言,留他何用?张珪移居西山,过了残腊,复上疏乞归,乃蒙允准,解甲归里,还我自由。未几复接朝旨,召他商议中书省事。珪不肯就征,引疾告免,至泰定四年卒于里,遗命上蔡国公印。珪系弘范子,字公端。少时从父灭宋,宋礼部侍郎邓光荐将赴水死,为弘范所救,待以宾礼,命珪就学。光荐乃以平生所得,著成相业一书,授珪熟读,珪因此成文武材。元朝中叶,要推这位老平章是一位纯臣了。补叙履历,所以旌善,且亦是文中绵密处。
这且休表。单说张珪回籍,朝右少一个直臣,泰定帝朝罢无事,一意佞佛。每作佛事,辄饭僧数万人,赐钞数千锭,并命各处建寺,雕玉为楹,刻金为像,所费以亿万计,毫不知惜。泰定帝又亲受佛法于帝师,连皇后弘吉剌氏以下,也都至帝师前受戒。这时候的帝师,名叫亦思宅卜,每年所得赏赐,不可胜计。帝师弟衮噶伊实戬,自西域远来,诏令中书持酒效劳,非常敬礼。帝师兄索诺木藏布,领西番三道宣慰司事,封白兰王,赐金印,给圆符,使尚公主。僧可尚主,大约亦舍身大布施耳。僧徒多号司空、司徒、国公,佩带金玉印章,因此气焰薰灼,无所不为。在京尚敢横行,出都愈加恣肆,见有子女玉帛,无不喜欢,所求不遂,即大肆咆哮。西台御史李昌,尝痛心疾首,据实抗奏道:
臣尝经平凉府,静会、定西等州,见西番僧佩金字圆符,络绎道途,驰骑累百。传舍至不能容,则假馆民舍,因而迫逐男子,奸污妇女。奉元一路,自正月至七月,往返百八十五次,用马至八百四十余匹,较之诸王行省之使,十多六七,驿户无所控诉,台察莫得谁何。且国家之制圆符,本为边防警报之虞,僧人何事而辄佩之?乞更正僧人给驿法,且得以纠察良莠,毋使混淆。是所以肃僧规,即所以遵佛戒也,伏乞陛下准奏施行!
奏入不报,后闻僧侣扰民益甚,乃颁诏禁止,其实仍是一纸空文,敷衍了事。未几又命建显宗神御殿于卢师寺。这卢师寺在宛平县卢丘山,向称大刹,此次奉安御容,大兴土木,役卒数万人,糜财数百万两,装饰得金碧辉煌,一时无两。然后另建显宗神主,奉置殿中,悬额署名,号为大天源延圣寺。赐住持僧钞二万锭,并吉安、临江二路田千顷。中书省臣未免看不过去,又联名奏道:
臣等闻养给军民,必藉地利。地之所生有限,军民犹惧不足,况移供他用乎?昔世祖建大宣文、弘教等寺,赐僧永业,当时已号虚费。而成宗复构天寿万宁寺,较之世祖,用增倍半。若武宗之崇恩、福元,仁宗之承华、普庆,租榷所入,益又甚焉。英宗凿山开寺,损兵伤农,而卒无益。夫土地祖宗所有,子孙当共惜之,臣恐兹后藉为口实,妄兴工役,邀福利以逞私欲,福未至而祸已集矣。惟陛下察之!
泰定帝得此奏后,却也优诏旌直。但心中总是迷信,遇着天变人异,总令番僧虔修佛事,默祈解禳。番僧依着故例,请释赦囚,所以赦诏叠见。凡有奸盗贪淫诸罪,统得遇赦邀恩,一律洗刷;就是出狱重犯,再被逮系,转瞬间又得释放。看官试想,天下有几个悔过的罪人?愈宽愈坏,辇毂之下,尚无王法,外省更不必论了。屡言佞佛之弊,是为痴人说法。
泰定帝始终未悟,并因次子诞生,疑为佛佑,甫离襁褓,即令受戒。为了拜佛情殷,反把郊天禘祖的大礼,搁过一边。监察御史赵思鲁以大礼未举,奏言天子亲祀郊庙,所以通精诚,迎福釐,生蒸民,阜万物,历代帝王,莫不躬亲将事,应讲求故例,虔诚对越,方可隐格纯嘏。泰定帝不以为然。有了佛佑,自可不必郊祀。全台大哗,复入朝面陈。泰定帝道:“世祖成宪,不闻亲祀郊庙。朕只知效法世祖,世祖所行的事件,朕必遵行;世祖未行的事件,朕也不愿增添。此后郊天祭庙,可遣大臣恭代便了。”台官还想再陈,泰定帝竟拂袖退朝。
嗣因帝师圆寂,大修佛事,命塔失铁木儿、纽泽监督,召集京畿僧侣,诵经讽咒,差不多有数十天;一面另延西僧藏班藏卜为帝师,赍奉玉印,诏谕天下。又命作成宗神御殿于天寿万宁寺,一切规模,与显宗神御殿相似。
正在百堵皆兴的时候,忽由太常入奏,宗庙中的武宗金主及所有祭器,统被盗窃去了。前时盗窃仁宗神主,至此又窃武宗神主,堂堂太庙,窝留盗贼,令人不解。泰定帝命再作金主,奉安庙中,应行捕盗等情也模糊过去。后复因台官劾奏,才酌斥太常礼仪等官,只神主不翼而飞,终无下落。
会扬州路崇明州海门县海溢,汴梁路
帝师藏班藏卜上言,皇帝虽已受佛法,但欲增福延寿,还须亲受无量寿佛戒,泰定帝当即允准,择日御兴圣殿,邀请帝师到来,督设经坛,上供无量寿佛金牌,下设幢幡宝盖,乐虡钟悬。当由帝师座下的僧徒吹起法螺,摇动金铃,接着大锣大钹,敲击起来。帝师着红衣,戴毘卢帽,先至坛前焚香祷告,口中不知念着甚么番语,嘛咪叭吽的说了一回,然后导引泰定帝至坛前跪着,帝师在旁虔诵祝词,复念了无数佛号,方令泰定帝学着僧规,膜拜受戒。是时后妃人等,亦群集坛前,兴圣殿内外,拥挤得甚么相似。那一班僧侣,多是张头探脑,摇目擦睛,你说是那个美丽,我说是这个妖娆,彼此评头品足,觑艳偷香,就是口中所念的波罗密多、阿弥陀佛,也觉颠倒错乱,语无伦次。无量寿佛未曾请到,女观音等先已值坛,安得不令僧侣动心?至受戒礼毕,泰定帝出殿,大众散去,帝师亦回寺,僧徒等也都退归,饮酒拥娇去了。乐得过。
次日,由宫中发出金银钞,赏给僧徒,又费了若干万两。泰定帝以福寿双增,非常欣慰。会出猎柳林,偶受感冒,不怿累日,遂思巡幸上都,游春解闷。当命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及签书枢密院事燕帖木儿,一作雅克特穆尔。留守京师,自率皇后、皇太子及丞相倒剌沙等,命驾北去。自春至夏,留寓行宫,镇日里流连酒色,不闻朝政。
会殊祥院使也先捏自建康北来,密语丞相倒剌沙,以怀王将有他变,不可不防。倒剌沙立即奏闻,请旨徙怀王居江陵。这怀王却是何人?就是武宗次子图帖睦尔。先是泰定帝即位,召诸王还邸,图帖睦尔亦自琼州召归,见三十六回。受封怀王。泰定二年,命出居建康,以也先捏为怀王卫士。也先捏与怀王不协,乃私至上都,密进谗言。泰定帝不遑查察,竟照倒剌沙奏议,遣宗正扎鲁忽赤、雍古台南下,命怀王徙居江陵。怀王遵旨西迁,扎鲁忽赤等回报。时泰定帝已遘疾病,日甚一日,竟于七月新秋,晏驾上都,寿仅三十六。无量寿佛戒之效何如?
丞相倒剌沙利太子年幼,不即拥立,竟擅权自恣,独行独断,于是天怒人怨,众叛亲离,国家大变,又复从此发生。倡难的人,便是留守京师的燕帖木儿。燕帖木儿是元季大蠹,所以特别点醒。
燕帖木儿是从前的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第三子,武宗镇朔方时,已备列宿卫,深得宠幸。床兀儿殁,承袭左卫亲军都指挥使。泰定二年,加授太仆卿,致和元年,进签书枢密院事,留守京都,实掌枢密院符印。自闻泰定帝罹疾,遂怀异谋,自思身受武宗宠遇,不能辅他二子,入承帝位,未免有负主恩。泰定帝亦擢你高官,何不自思图报?因此与继母察吉儿公主、族党阿剌帖木儿,及密友孛伦赤等商议,将乘泰定帝病殂后,迎立怀王图帖睦尔,篡承武宗遗统。
至泰定帝崩,皇后弘吉剌氏遣使诣京,命平章政事乌都伯剌,一作额卜德呼勒。收掌百司印章,谕安百姓。燕帖木儿知势难再缓,即进语西安王道:“故主已殂,太子尚幼,国家须择立长君,乃可无虑。况天下正统,应属武宗嗣子,英宗已不当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益加淆杂,今日宜正名定分,迎立武宗嗣子,时不可失,功在速成,王爷以为何如?”无非希定策功耳,遑期忠义。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道:“言固甚是,但周王远居漠北,奈何?”燕帖木儿道:“怀王曾居江陵,何不先行迎立?”西安王道:“弟不先兄,此处还须商酌!”燕帖木儿道:“先迎怀王入都,安定人心,然后再迓周王,仁宗故事,何妨踵行。”西安王道:“上都方有命令,饬乌都伯剌收集印章,我欲举事,彼竟不从,这又未免为难了!”燕帖木儿道:“昔人有言,先发制人,王爷果允行义举,只教募赏勇士,立可成功!”西安王点头道:“你去妥行布置,我总无不赞成。”
燕帖木儿趋出,即日召集心腹,准备停当。翌日黎明,由西安王下令,召集百官至兴圣宫,会议要事。平章政事乌都伯剌、伯颜察儿,偕官属先到,西安王亦乘车而来。
既入座,乌都伯剌正要宣布后敕,令百官齐缴印章,忽见燕帖木儿率着阿剌铁木儿、孛伦赤等十七人,带刀奔入,外面并有勇士数百人,趋立门外。乌都伯剌料知有变,遂叱问道:“签书意欲何为?”燕帖木儿厉声道:“武宗皇帝有子二人,孝友仁文,播名远迩,今乃一居朔漠,一处南陲,武宗有知,亦当深恫,况天下系武宗的天下,一误宁可再误?今日正统,应归还武宗嗣子,敢有再紊邦纪,不从义举,是与乱贼相等,例当处斩!”言毕,拔刀出鞘,怒目而立。仿佛强盗。
乌都伯剌、伯颜察儿两人,欲抗词答辩,偏燕帖木儿不容分说,竟令阿剌铁木儿、孛伦赤等,一齐动手,将他二人拿下。中书左丞朵朵等道:“签书莫非造反不成?”言未已,已被燕帖木儿砍倒,顿时阖座大乱。燕帖木儿指挥勇士,缚住朵朵,并执参知政事王士熙,参议中书省事脱脱、吴秉道,侍御史铁木哥、邱士杰,治书侍御史脱欢,太子詹事丞王桓等,概置狱中,自与西安王入守内廷,分布腹心于枢密院,自东华门夹道,重列军士,使人传命往来,严防他变。一面再召百官,入内听命。即令前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明里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里,乘着快驿,迎怀王图帖睦尔于江陵。且使嘱河南行省平章伯颜,选兵扈驾,不得有误。
明里董阿等既去,遂封府库,拘百司印,遣兵守诸要害,推前湖广行省左丞相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詹事塔失海涯为平章,前湖广行省右丞速速为中书左丞,前陕西行省参政王不怜台吉为枢密副使,萧忙古解仍为通政院使,与中书右丞赵世延等,分典庶务。于是募死士,买战马,运京仓米,饷输士卒,复遣使至各行省征发钱帛兵器。
当时有卫军失统,暨谒选与罢退军官,俱发给符牌,静候调遣。诸人受命后,未知所谢,各瞪目立着。当由中书省官指使南向拜谢,大众惊悚,毛发凛然,方知内廷意属怀王了。极写秘密。
燕帖木儿宿卫禁中,一夕数徙,莫如所处,有时或坐以待旦。你亦怕死么?暗思母弟撒敦、子唐其势,尚在上都,因密遣塔失帖木儿召使归京。两人都弃了家眷,星夜奔还。是时京内无主,群议沸腾,燕帖木儿恐人心未安,诈令塔失帖木儿充作南使,只云怀王旦夕且至,民勿疑惧;又令乃马台诈为北使,称周王亦已南来。用心亦苦。复命撒敦率兵守居庸关,唐其势率兵屯古北口,抗御上都。一面再遣撤里不花、锁南班,往江陵促驾早发。
时董里明阿等早至河南,晤着平章伯颜,与语密谋,伯颜告知平章曲烈,右丞别铁木儿,令发兵南迎。偏两人不识时务,硬行阻捺,伯颜叹道:“我本受武皇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还有何望?只因大义相临,不敢推诿,所以为此转告,愿两公不要阻挠。”曲烈仍是不从,惹得伯颜性起,竟将两人杀毙,遂别募勇士五千人,令蒙哥不花带着,驰迎怀王。自己亦秣马厉兵,严装以俟。参政脱别台进谏道:“今蒙古兵马,与卫卒同在上都,内地诸隘,守兵单弱,恐此事不易成功哩。”伯颜怒叱道:“你敢挠乱士心么?违令者斩!”脱别台慌忙退出。是夕竟怀刃入刺伯颜,被伯颜察觉,拔剑砍死,并夺他所部军器,收马千二百骑。会怀王在江陵,经撤里不花等催促,即日动身。先令撤里不花往报伯颜,封为河南行省左丞相。至怀王到河南,伯颜属櫜鞬,擐甲胄,率百官父老,肃迎郊外。既导入,复俯伏称万岁,并上前叩首劝进,怀王解金铠御服宝刀,亲赐伯颜,又命他扈从北行。正是:
万骑遥从南陆发,六飞快向北郊来。
欲知入京后如何情状,容待下回表明。
元代之佞佛,自世祖始,后世子孙,益增迷信,此创业垂统之君,所由贵慎自贻谋者也。本回于泰定佞佛事,慨乎言之,至受无量寿佛戒一段,尤写出僧侣情弊。禹鼎铸奸,神犀照怪,无逾于此。此非著书人好为描摹,实因淫僧贼秃大都尔尔,奉劝世间善男信女,速即回头,毋为若辈播弄,其苦心固可见也。且泰定帝在位五年,乏善可述,所诛逆党,亦非本心,至其后好作佛事,意者其恐逆党之冥中报复,姑借此为忏悔计乎?晏驾以后,即生内变,佛其果有灵耶?抑无灵耶?彼如燕帖木儿之图立怀王,抗拒上都,尤足以见佞佛之主,非徒无益,反且速祸,读史者当亦知所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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