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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幼秋躺在床上,对着那扇窄小的只能透出一点阳光的窗子发呆,自己就这么过来了?可这会是自己想象的新生活吗?还有麦志飞……
想到他,沿着心底蔓延而上的痛就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的眉,他的眼,他有力的手臂和腰背,他对自己每一次宠溺而无奈的笑,他知道自己不听话时明明暴怒却克制住的模样……还有她在不确定中无穷无尽的等待。曾经她将麦志飞视为生命里的唯一,而麦志飞却把她当做什么呢?一条令人怜惜的宠物狗?还是一个图一时新鲜的玩具?
她曾经以为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在一起便好,可她几次三番被最亲近的人抛弃,最需要的便是安全感,可这正是麦志飞永远给不了她的。他不干不净的流言和对她时时刻刻的管束终于让江幼秋渐渐沉入泥潭,毫无挣脱的希望。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连麦志飞都不能成为她的光。想要不被溺死,她能做的,只有逃。
可逃走以后呢?就一定有新生活吗?也只有在躺在了港城土地的一张窄小的床上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对在港城的生活有任何清晰的规划。或许她最后就会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去当一个工厂女工,甚至到码头去搬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江幼秋翻了一个身,她知道,如果她继续留在深安,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字。
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江幼秋抱着被子,终于跌进了沉沉的无星无月的睡梦之中。
第94章风蝶令
2026年新年第二天,下午四点。
天气阴沉,玉璧山公墓在寒风下显得格外萧瑟,北风偶尔卷起地上的鞭炮残骸,其中一片落在了轮椅里那个人空空的裤管上。那个人用皮肤松弛的手将红色塑料片从裤管上拈起来,沉默地凝视着。
“墓在哪里呢?这天气冷死了,地也是湿的,咱们快点,等下你身体受不了了还得怪我。”推轮椅的护工不耐烦地说。
“就在前面,最大、最豪华的那座墓。”轮椅上的人很虚弱,这句话讲得也很慢。
“之前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现在来装起深情来。”护工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嘟嘟囔囔,任谁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被叫出来工作,还是推着一个马上要进坟墓的人来墓地,都会觉得晦气的。轮椅上的那个人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力气反驳。
终于他们站在了那座气派的大墓前。汉白玉的石栏因为太久没人清理已经发黑,墓的四周倒是干净,刻着“爱妻江幼秋”的石碑下放着一盆水灵灵的白玉兰花,麦志飞虽然已经极端虚弱了,可却仍旧知道,这盆花肯定是那个叫林曦的女人送的。自己入狱以后,也只有她还会记得江幼秋了。
2001年,麦志飞被警方控制,2003年被判死刑缓期执行,两年后因在监狱内表现良好而被改判无期徒刑。2023年他被发现肝癌保外就医,2025年肝癌发生了骨转移,他被迫截肢,到如今他全身都已经被癌细胞侵蚀,往日的豪情早已消失的无隐无踪,有时像一条狗一样在病床上□□,只求能够速死。唯一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次幼秋。
麦志飞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缓缓地覆盖在墓碑那鲜红如血的五个字上,一个一个的慢慢摸下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想到了1991年的春申江,和1992年的沙金村。他抚摸着石碑,就像抚摸着那个翩然而至、瘦弱清隽的女孩的脸。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次,江幼秋拉住了他,眼睛里的光如天上寒星,她问他:“可以陪我过完春节再走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可笑的是,当年他到底去做了什么,现在竟然完全忘记了,总归是伤天害理的事吧。反正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全是报应。
“摸完了没有?”身后的护工又不耐烦地开口了:“快点烧完钱就走吧,我今晚还要去岳母娘家呢。”
麦志飞收回了手,关于92年的一切便随之如同灰烬一样坍塌萎缩。那些熙攘狭窄的街道、暧昧风-骚的流莺、和任他发号施令的灰色世界早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留给他的只有无尽凄寒的现在。
麦志飞从护工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塑料袋,拒绝了护工的帮助,也无视了他的白眼,自己缓慢地将黄纸撕开,用打火机点燃,艰难地弯下腰去,一张张地将纸钱烧成了灰烬。
“幼秋,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麦志飞没有说完,就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墓前鲜活的白玉兰,把那一朵一直摆在膝上的菊花也投入了火里,直到火舌彻底舔噬了花瓣。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地狱,即使有来生也不会再见江幼秋了。
“好了吧?”护工见麦志飞已经烧完了纸,一看表,已经快五点钟了,推着轮椅飞快的转身,也不管路平不平,横竖是在五点前把麦志飞送下了山,五点半就将他送回了医院。
入夜了,那阵如蛭附骨的疼痛又一次侵袭了上来,麦志飞痛得在床上抽搐,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按铃或者吼叫。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直到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了也没有松口。冷汗将床单浸透了,恍惚间他于黑暗中看见了一扇发着光的门,前面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飞舞。麦志飞的身体似乎不再残疾了,他站在原地,隐约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的折磨就结束了。
他没有犹豫,往前奔跑着追上了蝴蝶,一下子打开了门。瞬间,耀目的白光将他彻底吞噬,麦志飞完全失去了意识。病房内,忽然警铃大作,医生护士乱糟糟的来了一屋。他们围着麦志飞的床紧急抢救了约30分钟,最后还是宣布,麦志飞,这位曾经在深安历史上叱咤风云一时的人物,永久离开了这个世界。
——————————
麦志飞觉得头疼欲裂。他睁开眼睛,胡乱挥手,碰到了一盏灯。打开一看,眼前是铺着酒红色地毯的豪奢套房,地上有无数的酒瓶,还躺着两个男人和两个裸女。
他不是死了吗?扶着额坐起来,麦志飞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虚弱地喘气,浑身上下竟然还充满着力量。他低头看自己,强壮的胸肌从睡袍中隐约露出来,他的两条腿仍旧健壮有力,好好的长在自己的身体上。
麦志飞看向地下,躺着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他当年最得力的助手蠔生,另一个是他亲近的马仔虾仔,虾仔1995年的时候就死了,蠔生最后则跟着他一起进了监狱。现在他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地上一片男女欢-好后的狼藉,看来他们两个昨天过得很是不错。
“起来。”麦志飞踢了虾仔一脚,虾仔一个机灵睁开了眼,滚着站起了身,看到自家老大不对劲的脸色,然后看了看周围,明白了。昨天他和蠔生喝嗨了,竟然在飞哥睡下后带了两条女回飞哥的房间乱-搞,还不知道要被飞哥怎么惩罚,脸一下白了。
“飞哥,你听我说。”虾仔赶紧要解释。
“今天日期是多少?”谁知道麦志飞不理他,径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1月23号啊,飞哥。”虾仔战战兢兢的回答。
麦志飞环顾了一下酒店四周,久远的回忆逐渐激活了,心逐渐沉下去:“现在是几几年?”
“1993啊,飞哥,怎么了?”麦志飞奇怪的态度让虾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浑身汗毛都不自觉地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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