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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被血丝割成片片碎瓷,心内仅存的希望亦跟着跌破,此刻,爱无处爱,恨无从恨。
帐幄被横挂在月钩上,底下是楚含丹一片苍白脸色与半松的宝髻。她没有退怯地将他凝住,冷静从容,“是慧芳要害我,今儿我身边一时没人,便请她去帮我端了安胎的药来,谁知我喝下没多久,就觉得……。”
“够了、够了!”
喧嚣怒吼中,砸碎了一只冰晶梅瓶,冷粼粼的光踅入宋知书的眼,“别说这些陈词滥调了,你原来就演过这么一出,你忘了?你当我是傻的?”他咬牙切齿,转到床沿下,狠捏了她的下巴,恨不得捏碎寸骨,“是你不要这个孩子!我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当了这么久的王八龟孙子,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就不愿意让我称心如意一回?!”
他捏了她的双肩狠一振,振得她瞪目呆滞,尔后,他便拔座起身,黑靴悠悠缓缓地踱了几步,横眼扫尽屋内的暖金冷玉,声音碎裂得不成样子,“既然你这么不想安生做好这个二奶奶,那我也成全成全你。”言及此,他陡然转身,脸上挂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过我宋家书香门第,从不做那无故休妻之事。你只将这间屋子让出来,搬到北廊下那间屋里去住,这屋里让给慧芳来住,我正要抬她做了姨娘,省得给她收拾屋子了,不好凭白叫她受你一顿怨屈。”
他自笑意不渐,负过一只手,腰板挺得如槐如柳,“另外,你的嫁妆早叫你贴补回娘家了,下剩这些东西,不过都是我填补给你的,如今你也让出来给慧芳,府里的月例银子若够你开销便罢,不够你就省着点花。你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也要撤了去,夜合是你陪嫁过来的,便仍跟着你。你今儿且养着身子,明儿我就吩咐人将那边收拾出来,劳你移驾过去,从此,我不再踏入你屋内半步,好让你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言讫打帘而出,一片冷硬的背脊渐渐远逝。只见楚含丹仍旧是沉默,徐徐一副胸口开始起伏难定,扯了一个八角枕掷在地上,毫无回响,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便拖着残病之身下榻来,砸了妆案上一只高瘦冰裂定窑瓶。
“叮咣”脆响,惊得夜合飞裙而入,急着去搀她,“怎么下床了!也不怕作下个病根儿?”
“你别拦我!”拉扯中,她又砸碎一个蓝田玉鼎,渐渐体力不支,跌回床上,呆坐一瞬。
夜合提裙横脚扫过碎片,蹲在床下榻板上晌仰脸将她望住,“到底怎么了?我见姑爷出去时满脸不高兴,想来是你做得太过?你也是,我如何劝你,你只不听,还要故意支使我回去一趟,作出这么些事儿来!”
谁料,这一回她倒没驳,沉默半晌,抬起两片袖,障袂而哭,声音呜咽不明,直把一片晴明天光哭成耿耿星河。
回廊影下,灯烛轻曳,宋知书斜倚在榻背上,闻着隔壁隐约淡啼,仍旧是冷硬着的一副心肠。他曾捧着自己残碎的自尊奉在她眼下,却被她轻易碾为尘屑。
倒在榻上,搭着膝望向瑰丽的藻井,目中空空,脑中亦是空空。
直到慧芳潜进来,笑得鬓边的步摇花枝乱颤,搭肩搡他一下,“嗳,我只当你是个没良心的,原来你又是有的。”她捉裙坐在他身侧,慢慢伏倒他宽阔的胸膛,“我方才吓得不知道怎么好,以为你就要听了她们的话儿发落我呢,躲在房内哭了好一阵。”
浮锦下,是他一颗依旧有力跳动的心。可宋知书却蓦然觉得这一颗心已经死了,死在残存的期盼里、死在与楚含丹彼此消磨与蹉跎的年岁中。
“少爷,”慧芳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睫畔似乎卷着一只醉蝶,使尽十二分的媚术,“总不能叫二奶奶就这样凭白冤屈了吧?她们空口白牙的,张嘴就是好大的罪名,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您好歹也替我主持个公道啊。”
一对细肘在他胸膛搡来搡去,摆楫曳舟一般,划向一片两岸流光的秦淮河。宋知书垂睫眱她一眼,闷沉的声息里敷衍而过,“我已经吩咐下去抬你做姨娘,你还要如何?小丫头,别太贪心了,仔细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
79. 安身 别家离府,立命安身
纱窗一夜老,窗里的人哭断心肠,九曜消沉后,自又迎来一个喧阗金光的昼永。
与日光一齐扑进房内的,还有几个丫鬟,为首一个粉缎轻褂,怯懦的裙小弧地摆到榻前。只见楚含丹钗亸髻松,赤面红眼,显然是直哭了一夜。
丫鬟蹲个万福,嗫喏吞吐,“二奶奶、二奶奶,少爷今儿早上吩咐,叫把您的东西收到北廊下的屋子里去。那边儿已经收拾好了,您、您可是现在动身?”
槛窗下一双冷凛凛的眼射过来,其怒可鉴,“动什么身?这是我的屋子,你们这些没规没矩的奴才,给我滚出去!”
那丫鬟怯退一步,后背撞在一对软胸脯子上头,回首一望,原来是慧芳。通身嫣红软缎,只横件月白云盛莲的抹胸,至颈处露出好大截白皙皮肉。
她手捏一块银红绣白玉兰轻绡,随腰窝一摆一荡,过分妖娆。放肆地直接对榻坐下,眼也不看楚含丹,只盯住指尖的帕子闲闲拉扯,“二奶奶敢情还做富贵梦呢?这里分明已经是我的屋子了。少爷早上出门时说,我已是半个主子,住在下人房里总是不妥,叫我搬来上房住,离他也近,可你不让,我怎么搬呢?”
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回在楚含丹的两片腮内,她用了好一瞬,才红着眼瞪出个笑来,“慧芳,我平日里待你还算不错吧?二少爷要抬你做姨娘就做姨娘好了,怎么还要来抢我的屋子?这院儿里多的不是空屋子,你随便住哪一间不好?”
慧芳横一寸眼,噗嗤一笑,“你对我好?不妨直说了吧,我起先也以为你对我好,直到昨儿才醒过来。你从前哪里是对我客气呢,还不是想借着我的手拾缀别的人?二奶奶,我哪点对不起你呀?虽说不上十分勤勉奉上,可我原也不是你的丫鬟,也用不着我近身伺候你,你是对我哪里不满?要想出这个法子来炮制我?我告诉你,我今儿可没那样好哄,你快给我搬出去,否则,我叫丫鬟们将你的衣裳头面都扔出去!”
冷眼对峙中,夜合正端了一碗燕窝进来,瞧阵仗忙将漆盘搁在案上,叉腰横指一圈儿,将丫鬟一个个都虚指点到,“好啊,你们是要造反不是?我们小姐即便换个屋子住,也还是这府里的二奶奶,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我瞧你们是活得腻味了,敢以下犯上!”
其间,有个丫鬟深垂下头,只望见两个珍珠耳坠子颤颤巍巍,“又不是我们故意作对,原就是少爷早上吩咐下的,我们不过是尊令办事,姑娘倒怪不着我们……。”
一番话儿在宁静晨曦中响得格外透彻,慧芳听见,更涨了势,将腰一横,拔座起身,手上连抖着帕子,“姐姐妹妹们还楞着做什么?咱们可不是什么千金万金的小姐,没学过那些虚礼,也不必讲这些假客气。她不搬,咱们就亲自替她搬,搬完了我有赏!”
众人一听,立时履舄乱响,纷呈错开,白的裙、绿的衫、黄的褂、粉的鞋登时乱得满室,没一会儿就将大楠木立柜里的衣衫头面都搜刮了出来。
混乱中,夜合各处奔走,四面阻挠,“你们做什么?这是抄家呀还是搬家啊?给我放回去、放回去!”
无人应答,各自旋裙乱忙。片刻,有一小丫鬟吃力地抱来一个宝盒呈到案上,掀开盖儿给慧芳看,“慧芳姐,这些东西不知是谁的,可是二奶奶的?”
楚含丹别着脸对向窗外一场落寞的秋景,两片牙咬得死紧,未发一言。倒是夜合又扑上来,将宝盒横拽一个方向,“这些东西是姑爷送的,你们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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